青山白白 作品

第32章 月餅(一)

    送走一眾監生,孟桑等人收拾收拾,開始著手做月餅。

    模子是孟桑提早畫好花樣,託徐叔去尋手藝精巧的木匠做的。

    不同花色、不同形狀的模子中,有兩種是刻上吉祥話的,有四種是雕成各色花卉的,還有兩種為印著小人景物……加起來足足有八種樣式的模子,耗了數日才做成,於前日送來的國子監。

    彼時,孟桑尚在昭陽長公主府中做竹筒飯和暖鍋,直至昨日回食堂才看見成品。她將各種模子放在手掌心仔仔細細瞧了,確認無誤後,終是安下心中一塊大石。

    到底還是徐叔人緣好,不知是從哪兒尋得上好木匠,竟然真做出了她想要的各種模子花樣,與送去的描畫一模一樣。

    無論是走勢還是深淺,俱都無可挑剔。

    這些匠人的手藝可真絕,活好又便宜!

    做月餅所需的各色食材都是備好的,像是紅豆、綠豆等物,更是早在昨日孟桑離開食堂前就已經泡下,如今隔了一夜,現下可直接拿來入鍋中煮了炒餡。

    雜役們在徐叔指揮下,將食堂裡的高腳桌案悉數搬來,拼成一張大桌,又歸攏各色會用到的食材、砧板、擀麵杖等。

    同往常一般,本次也是孟桑邊做邊教,先給五個徒弟打個樣。

    唯一有所區別的,是這回魏詢不再背手旁觀,也站在桌案邊,與眾人一同學做月餅。

    月餅此物在大雍應算作是烤餅一類,皆因著中秋之時,當今皇太后便會指明讓宮中御廚做此吃食,漸漸地傳至外頭。

    長安城中各家各戶慢慢就習慣了,中秋就得吃著月餅賞月。即便是貧窮人家,也會買一塊便宜些的,拿回家分給孩童們吃。

    只不過皇城之外的庖廚們,多是仿著宮中樣式來做,僅有少數幾位擅白案的名廚能得六七分精髓。唯有豐泰樓的曲大師傅,因著是御廚出身,故而做出的月餅風味與宮中的差不離,價錢自然也貴了不少。

    即便如此,每逢中秋,豐泰樓的月餅總是賣得極好,無其他酒樓食肆能出其右,哪怕是專門賣糕點的鋪子都得退避三舍。

    不過,現下國子監食堂裡,眾人倒是都對孟桑的手藝信心滿滿,無一不用灼熱視線盯著孟桑的一舉一動,巴不得趕緊嚐到孟師傅做的月餅是何等滋味。

    肩上壓著眾人莫大期許,孟桑搖頭笑了笑,低下頭平心靜氣地做月餅。

    這次準備做三類月餅——廣式外皮的,餡料分別為豆沙、黑芝麻、棗泥、五仁;蘇式鮮肉月餅,得選用新鮮豚肉;此外便是軟軟糯糯、精緻漂亮的冰皮月餅。

    原本也該有鹹蛋黃餡,只可惜她先前做的鹹鴨蛋還未醃夠日頭,暫且吃不了,當為一大憾事。

    傳統廣式月餅與蘇式鮮肉月餅的餅皮,做起來略有差別。前者需要的量大些,因而被孟桑排在首位來做,也好趕在監生下學前供應上。

    廣式餅皮用到的糖漿,早在昨日烤鴨時,孟桑就已著手熬製好。經過一夜的冷卻,盆中糖漿變成了極為亮眼的橙紅色,晶瑩剔透,透過糖漿能清晰望見碗底花紋,沒有一分雜質。

    魏詢站在桌邊,瞧見孟桑率先拿來糖漿盆,鬍子不僅抖了抖。

    昨日熬製糖漿時,他就在一旁眼睜睜看著孟桑往鍋裡倒入大量白糖,肉疼得他臉皮子都在抽搐。

    這白糖是皇太后擬出的法子,由隸屬官府的工坊負責熬製,賣的價錢稱不上高昂,但尋常人家可不敢這般大手大腳地用。

    若非國子監為朝廷所設,來食堂的監生人數也不多,使得銀錢尚算充裕。否則哪能這麼由著孟桑“糟蹋”,非得心疼死不可!

    當時,孟桑倒也望見了魏詢黑成鍋底的神色。她訕訕一笑,扭過頭,仍然堅定不移地繼續往鍋裡倒糖。

    全然一副為了美食無所畏懼的大義凜然之態。

    眼下,孟桑又取來一干淨的寬碗,往其中放糖漿,再添了油、梘水和些許鹽,攪拌均勻至完全融在一處。隨後添上面粉,不斷翻拌疊壓。

    做月餅皮不似揉麵,切不可用揉之類的手法,免得起筋,最終揣成麵糰後,拿盆倒扣住,擱在一旁醒面。

    接著要做的便是各色餡料。

    這回排頭個的是豆沙餡,也就是監生念念不忘的靈沙臛。大木盆中的紅豆經過一夜浸泡,眼下已被泡到微微鼓起,去濁水入砂鍋,另添清水,再蓋上鍋蓋,把控著火候慢慢熬煮。

    待到掀開砂鍋蓋時,裡頭紅豆已被煮爛,豆皮皆裂出口子。

    黏密的“咕嘟”聲中,鍋中時不時冒出泡又炸開,紅豆沙的香氣已經漸漸湧出,甜到讓人忍不住想直接舀一勺來,直接嚐嚐箇中甜蜜滋味。

    孟桑對諸人充滿渴望的眼神視若無睹,一心盯著鍋中。輕輕翻攪片刻,吩咐柱子將火熄了,接著將鍋中紅豆晾涼控水,再用小石磨慢慢磨成泥。

    和後世用機器打碎的豆沙不同,這種慢慢磨製的豆沙,顆粒感更足,口感更豐富,香味也更濃郁。

    除了費事費人費時之外,幾乎沒有別的短處。

    就好比前些日子朝食裡的豆漿,得是用大石磨磨了足足三遍,才濾了渣子到鍋中煮,那香味比後世機器直接打出來的更為醇厚濃郁。

    孟桑另起一鍋,往裡頭添上油,將豆沙泥悉數倒入,緩聲道:“炒制時的火候極為重要,只能用小火,通過不斷翻炒來使之成形。”

    炒豆沙著實是個辛苦活。孟桑足足炒了半炷香工夫,又往裡頭倒入一碗白糖,再度翻炒至細膩後又加糖漿,隨後仍是不斷重複翻炒,直至豆沙變得微幹,方才停手。

    呼出一口氣,未等孟桑開口,阿蘭已經舉著帕子來幫她拭去額上細汗,動作輕柔又妥帖。

    孟桑笑著誇了阿蘭一句,正想與身邊其他人說些什麼,冷不丁就瞧見魏詢盯著剛炒制好的豆沙餡,面上流露的心痛之色與昨日圍觀熬製糖漿的神色,如出一轍。

    他抬頭看著孟桑,活生生像是在看大手大腳的敗家子。

    敗家子孟桑:“……”

    魏叔啊魏叔,這才到哪一步?

    待會兒可還有一堆餡料,等著大量白糖使呢!

    左右當初說要給監生與諸位大人做月餅時,魏叔您可是點了頭的,現下再怎麼追悔莫及,也不好反悔啦!

    孟桑繼續對此裝瞎,喚來徒弟們,舀了豆沙餡讓他們嚐個味,隨後又領著他們去外頭大桌,準備先將豆沙餡的月餅做出一盤,趕緊送進公廳爐裡烤制。

    餅皮和內餡都有了,之後無非是切面劑子、裹餡料、入模具壓出花樣……這些都沒什麼難的,除了教阿蘭和柱子時稍微花了些心神,像是文廚子三人並魏詢都浸淫庖廚多年,學過一遍就能飛快上手。

    眾人齊齊上陣,圍著拼起來的高腳桌案,手上忙碌,口中不停。

    柱子笑道:“師父租了屋舍,可動過灶臺不曾?要是還沒燒灶,不若咱們明日給您溫居去!”

    此言一出,陳廚子率先響應,文、紀二人緊隨其後,便是連阿蘭都一本正經地誇了柱子一句“這事你想得周到”,惹得柱子眉開眼笑。

    孟桑抽空掃了徒弟們一眼,挑眉:“我這是租的屋舍,又不是新房,何來溫居一說?再者明日是中秋,你們不好好留在家中團圓賞月,跑我這兒作甚?”

    陳廚子憨憨笑了兩聲:“師父哦!咋個就不溫居嘞?還是要得。我們幾個早些來,給您帶些溫居禮,然後再家去過中秋,很穩當的呀!”

    其餘人再度紛紛點頭,一副“陳廚子說得極是”的模樣。

    在一旁捧著茶碗、圍觀眾人做月餅的徐叔嘖嘖兩聲,一語道破天機:“他們哪裡是想去溫居,分明是饞你這個師父親手做的溫居宴席!”

    聞言,孟桑頓時有些哭笑不得,而五個徒弟面色訕訕,一時訥訥不語。

    不等她開口,徐叔復又笑呵呵道:“不過,徐叔我覺得你這幾個徒弟說得也對,租了新宅子是樁好事,確也該湊一桌人,給你溫居暖鍋。”

    他眼鋒一轉,盯上了顯然已經豎起兩隻耳朵的魏詢,哼笑道:“魏老兒,你覺著呢?”

    魏詢輕咳一聲,板著臉:“是樁喜事,合該溫居。”

    有這兩位食堂大佛打頭陣,五個徒弟的小心思又活絡起來,變著花樣勸孟桑。

    話裡話外情真意切,倒是半字不提他們心心念唸的宴席。

    被這麼一群人圍著,孟桑笑著長嘆一聲,瞪了一眼鬧得最起勁的柱子,終是鬆了口。

    “成吧,明日大家午時來,吃罷就各自歸家過中秋,好歹也留些肚子用家裡的團圓飯呀!”

    一錘定音,得償所願的眾人做起月餅來越發努力,摔模子時的力道都大了幾分,“哐哐”響個不停。

    不一會兒,木托盤內便放滿了一隻只豆沙月餅,各色花樣都有,整整齊齊的。

    因著手邊沒有可以噴出細密水霧的噴壺,孟桑只能退而求其次,以手沾水隨意從半空中灑一些水珠到餅面上,繼而將之送進公廳爐中烤制定型。片刻後取出,刷上一層金黃色蛋液,回爐繼續復烤。

    豆沙餡做好,剩下幾種自也不能落下。

    黑芝麻與棗泥的做法也不難。黑芝麻得先炒熟,再跟煮爛並脫殼的綠豆一同磨成泥,炒製成餡;做棗泥餡時,先得去了棗中小核,再通過煮、磨、炒,從而成團。

    唯有五仁,較之前三種餡料麻煩許多,在後世的爭議也大些。

    白、黑芝麻混合炒熟,花生仁緊接其後炒制,再悉數與西瓜仁、杏仁、松子仁、核桃仁等多種乾果混在一處,撒上面粉拌勻,另添青紅絲等輔料,再度抓拌成團。2

    前段日子擬食材單子時,孟桑猶豫過要不要去了青紅絲。

    畢竟青紅絲這小料,有人覺得缺了就沒靈魂,也有人死活吃不習慣。

    其實好吃的青紅絲裡,青絲得用青梅蜜餞或是杏蜜餞,而紅絲則需玫瑰蜜餞來做。這些食材哪怕擱在後世,價錢也不低,故而後來的青紅絲逐漸拿橘子皮、西瓜皮、冬瓜之類更便宜的來代替,口感越來越差,連帶著五仁月餅也不受待見。

    而今,朝廷撥給國子監的銀錢不少,捉錢人每月送來的利息銀子也多,像是難得如昨日那般豪氣吃一頓烤鴨宴,徐叔也不會手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