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白白 作品

第39章 香酥雞

    葉柏咬著肉嘟嘟的下唇,嗅著空中肆意的蒜香與排骨肉香,後知後覺自己適才有些失態。

    他垂下眼簾盯著前頭灶臺的磚縫,惘然嘆氣:“要的。”

    暮食還是要吃的,尤其這個豚肉,聞著好香啊……

    看他這副失落模樣,孟桑心懷莫名愧意,親自為葉柏打了暮食。她本想與先前兩回一般,幫葉柏送到桌案邊,怎知剛一動就被對方攔下了。

    葉柏一本正經道:“君子當做力所能及之事,不應無故勞煩他人。孟女郎,暮食還是由我自行來拿取罷!”

    話音剛落,他掃了眼四周,擇了最近的一張桌案,放好書袋,然後又回來端菜。

    葉柏人還小,卻也曉得不應瞎逞能,故而每回只端一個盤子走,足足來回五趟,才將三菜一飯一湯都穩穩當當運到桌案邊,隨後坐下掏出帕子擦手,準備用暮食。

    孟桑一見他哼哧哼哧來回端盤子,就曉得葉小郎君定然還“怪”她,又好笑又無奈。

    老天爺,這小郎君跟人生悶氣時,怎麼也是這般正經的可愛樣兒,當真是招人疼!

    孟桑將打菜這處的事情交給阿蘭看著,隨後笑著來到葉柏對面坐下。

    她單手撐著下巴,嘆氣:“當真不是我誆騙你,謝司業先前確實不曾來過食堂。”

    葉柏正夾了一塊蒜香排骨到碗中,聞言,他悶聲悶氣道:“我曉得,此事不應怪女郎。”

    “那你還生悶氣嗎?”孟桑輕聲問他。

    葉柏半垂著眼簾,手指頭抓緊木筷,童音中藏著難過:“我許久未見謝司業了。前幾日中秋,他去阿翁故居拜訪時,我不在,而今日又頻頻錯過……難免有些看不開。”

    “不過女郎安心,君子不應無故遷怒他人,更應以平常心對待萬事萬物,我用完這頓暮食就好了。”

    這一副委屈又乖巧的模樣,誰瞧見了不心疼?

    孟桑抿出笑來,故作輕快:“那咱們來啃排骨吧!”

    葉柏點頭,夾起碗中排骨。

    雖說離剛炸好出鍋稍稍隔了半盞茶工夫,但仍不掩其濃郁蒜香,嘴唇觸碰酥脆外殼之時,尚還感受到溫燙。

    將火候控制得恰到好處,如此炸出來的排骨,對於小孩子來說,亦是不難啃的。即便是裡頭有些許硬的脆骨,葉柏也嚼得津津有味。

    可見小郎君牙口不錯,暫且未到換牙的時候。

    他啃了兩塊排骨,又去嘗另外兩道素菜。其中一道清炒時蔬,口感清爽,而另一道酸辣土豆絲,酸辣香勾得人心癢。

    葉柏執筷,一絲不苟颳去上頭的幹辣椒與花椒,夾了一筷子土豆絲到碗中,乖巧開吃。

    土豆絲切得粗細均勻,每一寸都被酸辣味的湯汁均勻包裹住,青紅椒絲沒有想象中那般辣,反而泛著淡淡蔬果清甜,嘗著脆爽開胃,很是下飯。

    葉柏先是一口土豆絲、排骨或炒時蔬,再來一口白飯,瞧著就是一副吃得很香的模樣。

    孟桑笑著問:“好吃嗎?”

    口中有吃食,不應開口說話,故而葉柏只是無聲地點頭。

    孟桑又問:“那現下仍然那般難過嗎?”

    聽了此問,葉柏再度默默點頭。

    換言之,他還是很難過,但是吃美食這事也不能落下。

    孟桑眼底深處漾出笑意,不再多問,起身回到打菜的地方。

    見她回來,阿蘭稍稍傾過來,小聲道:“往常這個時辰,許監生他們應當已經到食堂了,今日卻還瞧不見人。”

    孟桑看了一眼天色,倒還沉得住氣:“無妨,許是今日回監,博士們多留了一會兒。”

    聞言,阿蘭原本有些忐忑不安的心緒漸漸平靜,恢復了平日裡沉穩。

    -

    過不多久,就能瞧見許平等監生慢慢走進院門,往食堂大門處而來。

    孟桑抬頭望去,忽然覺著有些訝異。

    往常許監生他們來食堂都是興高采烈的,恨不得能走得再快一些。可今日怎麼這般無精打采,腳下步子十分沉重,彷彿無形之中有什麼在將他們往後拽。

    莫非是看了今日張貼出去的旬考成績,他們都發揮失常了?

    又或者是被哪位博士訓斥了?

    就在孟桑心下閃過諸多猜想時,一眾監生已經一步一挪,走到專供打菜的桌案前。

    其中,許平、薛恆仍佔據首位。

    孟桑回神,微笑道:“今日暮食是蒜香排骨、酸辣土豆絲、清炒時蔬,另配素湯和白飯,許監生可要都來一份?”

    許平面上露出勉強笑意:“都來一份吧,勞煩孟師傅。”

    “我只是動動嘴皮子,打菜還是雜役們來做,何談勞煩?”孟桑笑笑,覷著他們苦兮兮的臉色,想了想,還是忖度著開口安慰。

    “雖不知為何諸位監生如此不開懷,但無論是何難事,都得吃飽才有力氣去思索解決之策。今日暮食是我盯著做的,每一道都算可口,或許能寥解一絲不快。”

    聞言,許平等人的神色更為低落了,薛恆的臉上甚至隱隱流露出羞愧,讓孟桑頗有些不知所措。

    難道她方才的話是火上澆油、雪上加霜?

    而許平、薛恆及身後一眾監生,越發覺著對不住孟桑,心中湧出濃濃愧意。

    許平和薛恆原本習慣坐在離打菜處最近的一張桌案,領完暮食過去,卻發現葉柏已經佔了那處。

    見此,兩人不約而同地嘆氣,隨意尋了旁邊的桌案坐下。

    他們吃著蒜香排骨等吃食,亦覺可口美味,但心緒早已飄遠。

    今日剛來監中,許平等人就被以孫貢為首的監生們找上。

    孫貢言辭懇切地道明來意——

    他們二十多日來的裝食堂難吃,確實是戲耍了田肅等目中無人的高門子弟,變相出了一口惡氣。同時,卻也使得食堂名聲越來越差,牽連了無辜之人。

    此舉,不但辜負孟桑等一眾食堂庖廚、雜役的真心,也愧對每日這般可口的吃食,並非君子所為。

    這些監生多出自律學、算學、書學,中秋並未歸家。在被孫貢說服後,他們商量了足足兩天,打了無數腹稿,方才尋上許平等人。

    這樣一針見血、真情實意的勸說,一口氣砸在未有防備的許平等監生耳中,如石破天驚一般,擊碎了眾人多日來的迷障。

    因而,許平等人一整天都有些魂不守舍,滿心糾結要如何補救,又要如何向孟桑道出真相。

    薛恆狠狠地撕咬著排骨,很是煩躁,低聲道:“今日這般心煩意亂,騎射課上還要聽田肅那廝說些不知所謂的胡話!也不知他們在想什麼,要笑不笑的,一字一句都彷彿意有所指。”

    許平面色冷然,嚥下青椒絲:“顧不得他們,暫且當瞧不見罷!咱們眼下最首要的事,是思量如何向孟師傅他們致歉,之後又要如何補救,挽回過失。”

    他們未曾留神到,旁邊專心致志用食的葉柏,悄悄豎起了小耳朵。

    而其餘監生沉默地領走吃食,每個人頭頂上空彷彿都懸著一朵沉甸甸的烏雲,坐下後,默不作聲地用起暮食。

    整間食堂安靜到詭異,偶爾有人壓低了聲音說話,除此之外,幾乎只能聽見孟桑這處發出的一些動靜。

    就在此時,門口處幾聲囂張至極的嗓音,打破了食堂內的“平靜”。

    “瞧瞧,原來這就是你們口中的豬糠啊!”

    田肅大步邁入食堂,一眼看見許平二人,咬牙切齒:“斷然想不到,博士們口中誠樸謙遜的許子津,有一朝一日也會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說起謊話,誆騙他人!”

    他身後跟了六個人,皆是不甘落後,紛紛出言奚落。

    “臺元兄莫要再誇了!什麼誠樸,什麼謙遜?當真是要笑掉大牙,真該讓博士們來親眼瞧瞧,這些監生都是什麼心思惡毒的卑劣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