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白白 作品

甜豆花

    食堂內,  薛恆與田肅在許平的調解之下,不再糾纏於豆腐腦哪種口味更佳,各自氣鼓鼓地坐下。兩人的目光只要一對上,  立馬狠狠將頭轉到相對方向,  彷彿彼此是八百輩子的仇敵。

    見他倆行為舉止這般幼稚,  許平長嘆一聲,  搖了搖頭。

    他的視線無意識地掃到食堂大門處,  瞧見了三四位監生手裡抓著煎餅快步往外走,  不禁頓住。

    許平倏地轉頭,  語氣急促:“安遠兄,  你今日不給令尊買煎餅?”

    薛恆怒氣上頭,  正在暗自搜刮能駁回田肅的話,冷不丁聽了許平這一問,  先是一愣,  隨後恍然大悟。

    對啊!他就說自己忘了什麼事。

    薛恆掃了一眼外頭天色,猛地起身:“糟了!這肯定過了卯正,我得去買煎餅了!”

    他端著自己的那份豆腐腦,  狂奔至賣煎餅的桌案前,  快聲與算賬的雜役說了所需,  然後被引至小攤前領煎餅。

    薛恆左手端碗、右手執勺,  大口吃著細嫩美味、豆香動人的豆腐腦,  一邊抽空催促:“師傅,弄快些!”

    一等庖廚遞出雜糧煎餅,薛恆迫不及待地薅過油紙包就走,路過食堂門口時,  還不忘將手裡的空碗放到木盆裡,  隨後大步跨出食堂大門,  狂奔而去。

    正值冬日,天色亮得愈發遲了。

    薛恆本著對國子監內各處的熟悉,以及前方零星幾位監生提著的燈籠,索性不管不顧地撒開腳丫子跑向偏門,心下還不停慶幸。

    國子監內監規眾多,最看重監生舉止是否端正。

    幸虧今日是朝參日,七品及以上的官員都得乖乖去上朝。再者時辰還早,錄事和其餘博士、助教們都還沒來國子監,否則他極有可能會被逮個正著、送去受罰。

    薛恆一路奔至偏門,氣喘吁吁地從數輛馬車中尋到自家的,然後不停歇地跑過去,舉起手中的雜糧煎餅。

    “阿耶,煎餅!”

    在車內焦急等待的薛父聽見熟悉的嗓音,總算是鬆了一口氣。他都等不及僕役去取,自個兒從車窗探出小半個身子:“小兔崽子,這兒呢!”

    薛恆連忙將雜糧煎餅遞過去。

    薛父一把抓過,狠狠瞪了一眼薛恆:“明早再跟你算賬!”

    說罷,他連聲催促馬伕駕車離開。

    馬車一路出了務本坊坊門,沿著街道直往建福門而去。

    車內的薛父匆匆拆了油紙包,狼吞虎嚥地吃著雜糧煎餅,心中怒罵不休。

    今日若不是他提早一刻出門,來了國子監偏門處候著,只怕要麼空著肚子上朝,要麼就是遲到了被扣一月俸祿!

    糟心的三郎,拿了他小半的私房錢,還不認真辦事。

    真是……忒不靠譜!

    待到馬車到了建福門外,薛父丟開還剩下一小半的煎餅,飛快用車上備著的溫水漱口,又含了口檀,隨後抓著笏板往宮門口趕去。

    除了薛父以外,還有數位大臣也是這般略有些狼狽的模樣,下了馬車就疾步奔向宮門。

    他們在宮門處排成長隊,彼此互相看了一眼,眼中俱都流露著尷尬,紛紛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各自移開視線。

    自從聖人將早朝時辰推遲兩刻之後,若非雨雪天,所有官員會提前一刻出現在宮門口。因而,今日這番熱鬧景象立馬引起了一眾官員的注意,紛紛側目。

    不遠處站著的葉懷信等人,自然也注意到了後頭的動靜。

    其中一位官員掃了薛父等人一眼,猶疑道:“這些同僚似乎都是每日去買百味……”

    他話未說完,就被身邊另一位官員用胳膊肘悄悄頂了一下。

    方才開口的官員立馬意識到自個兒言語中的不妥之處,飛快覷了一眼葉懷信的面色。

    第一眼瞧上去,葉懷信依舊是那副喜怒不辨的神情,彷彿並未將此事放在心上。而當細細再看,就能發覺他的眉心微微皺起,唇角也壓低幾分,顯露出他心中的不愉。

    見此,葉懷信周圍的官員們當即低眉斂目,只當自己是聾子和啞巴。

    葉懷信眯了眯眼睛,對這幅熱鬧場景沒有多說一個字,只漠然站正。

    而薛父前後的數位官員,無一不在盡力平復呼吸。其中大多數人都沒來得及吃完一份煎餅,肚中半飽不飽的,總覺得有些不舒坦。

    此時此刻,他們回味著雜糧煎餅的滋味,心中陡然生出一個模糊的想法——

    如果他們官衙的食堂或是待漏院旁邊,也有百味食肆就好了……

    這些官員剛剛放縱思緒飄遠一瞬,在瞧見不遠處葉懷信、田尚書等人的後腦勺後,當即心中一凜。

    罷了,有這些相公們在,百味食肆是決計不可能出現在各處官衙裡的。

    冷風颼颼,薛父等人穿著厚實衣衫,渾身上下都很暖和,但心中卻感受到了幾分淒涼。

    唉!

    終究只能指望家中那些不靠譜的少年郎啊!

    -

    食堂裡,孟桑送走一眾去上早課的少年郎君,自個兒獨自做了一碗鹹口的豆腐腦,舒舒服服地開吃。

    食堂供應的鹹口豆腐腦中,應當淋一層特製的澆頭。剛剛孟桑去給自己舀豆腐腦時,裝澆頭的盆裡已經見底,須得細細搜刮一下才能再勻出半勺。

    見此,孟桑索性端著豆腐腦的碗,去旁邊百味食肆的攤位舀了一勺胡辣湯,再添些芫荽碎和辣椒油,這樣吃著亦覺得滋味很不錯。

    原本一大塊一大塊盛在碗中的豆腐腦,被孟桑用勺挖出個空缺。那白花花的一小塊豆腐腦顫顫巍巍地停在勺子上,身上掛著褐色胡辣湯和紅通通的辣油,頂部還粘著零散幾片芫荽葉子。

    孟桑笑了:“呵,這模樣還怪惹人憐惜的。”

    話音落下,她沒有半分猶豫,直接將它一口吞了,半合上眼睛品嚐。

    那豆腐腦在口中滑動,嫩得驚人,無須多加咀嚼,稍微抿一抿、壓一壓,就乖順地裂成幾塊。之後都不必費勁吞嚥,它們就如水一般從喉嚨口滑下。

    豆香濃郁的豆腐腦,配上聞著嗆鼻、喝著暖胃的胡辣湯,以及辣香十足的紅油,堪稱最絕妙的組合。

    孟桑呼出一口熱氣,遺憾地嘆氣:“唉,豆腐腦只有鹹甜之爭,未免太侷限啦!咱們辣口的豆腐腦,那也是有一戰之力的嘛……”

    陪坐一旁的阿蘭,則在仔細吃著澆了糖漿的甜口豆腐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