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落筆

    “其實是姨姨陪我曬太陽。”駱熾想起當時的事,抿起嘴角笑了下,“我一躺下就睡著了。”

    “醒過來的時候姨姨抱著我,月亮出來了,海上很亮。”

    駱熾輕聲說∶“我那時候就在想,怎麼會這麼好,一定是夢。”

    明危亭低下頭。駱熾的眼睫在他掌心輕輕打顫,明危亭沒有把手挪開,用另一隻手慢慢拭淨那些溢出來的水汽。

    他大致知道這件事的始末,遠不像駱熾說的那樣輕鬆。

    任夫人早些年基本都在國外,所以才會和那些跨國集團的負責人熟悉。她回國的時候駱熾已經長到五歲,一大一小立刻投緣,那些天任夫人都邀請駱熾去家裡做客。

    後來駱熾失蹤,任夫人也想盡辦法找了三年。但這種事無異於大海撈針,能找到的幾率微乎其微,丟了的孩子還能回來,原本就該是天大的幸運。

    可駱熾被找回來的事,那家人竟然也沒有向外告知,甚至只是把駱熾扔在了醫院。

    任夫人在國外,消息原本就不夠通暢,等她回國知道這件事,駱熾已經一個人在醫院住了多半個月。

    被任夫人領回家養病,駱熾在陌生的地方不敢睡覺,怕自己醒來的時候控制不住失控傷人,靠著藏在床底打盹熬了幾個晚上,才被來給他蓋被子的任夫人發現這件事。

    那天晚上,駱熾還是不小心弄傷了任姨。

    他把自己在房間裡關了一夜,第二天白天,任夫人在門口發現了傷藥和信。

    十歲的駱熾被任姨從房間裡挖出來的時候,其實正收拾行李,準備悄悄走掉。

    ……

    太多天都沒睡好,駱熾被任姨拉到沙灘上的時候已經站不穩,幾乎是一躺下就沒了意識。

    沙灘不像房間,這裡沒有任何冰冷堅硬的地方,沒有封閉的空間。附近沒有人,只有風和浪湧聲,駱熾終於睡了三年來的第一個好覺。

    他這一覺睡了一整天,醒過來的時候在任姨懷裡。

    那層心事重重的穩重外殼毫無防備地風化剝落,駱熾被任姨拉著手教他說“好疼”。

    駱熾一遍一遍地磕磕絆絆重複,最後終於掙扎著拼命蜷起來,發著抖躲進姨姨懷裡,撕心裂肺地哭到再發不出半點聲音。

    "……然後姨姨和我就都感冒了。"

    駱熾在影子先生的手掌下痛痛快快發洩了一場,沒出息地吸了吸鼻子,扯起嘴角咳了兩聲。

    他繼續回憶後面的劇情∶“我們兩個一人一包紙抽,一人一碗板藍根。姨姨把我放在她腿上,跟我碗碰碗說‘走一個’。”

    明危亭點了點頭∶“我和祿叔時常好奇,姨姨這種教法,你竟然真的沒長成海盜。”

    駱熾笑得差一點從沙灘椅上掉下來。

    明危亭及時抱住他,索性也不扶那把輕飄飄栽倒的椅子,就讓駱熾躺在自己身上∶""熾''和火苗’都好聽。”

    都是姨姨起的,駱熾當然得意仰頭∶“那是。”

    明危亭摸了摸他的頭髮,沉吟片刻,選好了詞∶“明松鼠。”

    駱熾睜圓了眼睛看他。

    兩個人都沒當真,明危亭笑意更濃,故意慢慢繞圈∶“明吉他,明流浪,明欠債。”

    駱熾實在繃不住那點驚訝質問,一邊咳嗽一邊笑,笑得肚子疼∶“明黑心債主。”

    他這邊正義正辭嚴指控,卻沒想到居然真有一張欠條被放在自己眼前,連筆也遞過來了。

    駱熾看著那張欠條,錯愕地揉了揉眼睛,難以置信抬起頭。

    明祿不知什麼時候走過來,笑吟吟地放下一盤切好的水果,又把欠條放在托盤裡,連簽字筆一併放在駱熾面前。

    “的確早準備了欠條。”明危享揉了揉他的頭髮,把一塊西瓜放進他嘴裡,“想要哄你籤。”

    駱熾一要說話就先咬到了西瓜,冰涼沁甜的汁水瞬間潤澤過幹得冒煙的喉嚨,叫他忍不住舒服得吸了口氣。

    ……

    但駱熾還沒忘了自己要說什麼,他咕咚一聲把西瓜嚥下去∶“謝謝祿叔。”

    明危亭多半是故意的,在他最後一個字還沒說完的時候,就已經開口跟上∶“謝謝祿叔。”

    明祿隱約知道這兩個人在較什麼勁,笑著搖頭∶“不用謝,以後我們做一家人。”

    他已經年近七旬,雖然依舊矍鑠穩健,但這樣不作為明家總管俯身彎腰,就又顯出長輩特有的慈和。

    明祿彎下腰,輕輕摸駱熾的發頂∶“我也喜歡火苗。”

    明危亭抱著駱熾,幾乎感覺到絕不止五歲半的大火苗從頭頂唰地燙熟,紅通逼著,忽然就乖得連手腳都不會放。

    明祿這兩天已經被謝了十幾次,打了不下十幾個噴嚏,在駱熾反應過來要說“謝”、先生再跟著重複起鬨之前,收拾好東西矯健地拔腿走了。

    駱熾緩了好幾分鐘才終於回神,發現祿叔已經不見了,後悔得用力揉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