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中孤山客 作品

第一章 鏖戰過後

    布蘭迪站在黑暗中。

    就連腳下所站的地面,都是如墨一般的黑色。

    前進是黑暗,後退是黑暗,就連仰望天空或者俯視大地,所見皆是黑暗。

    他先是試探地前進,逐漸加快著速度,很快就變成了奔跑,奮力地奔跑,他甚至覺得,自己甚至比馬跑得還要快得多。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身處這裡,他只想逃出去,逃得遠遠的。

    他跑了很久,但是這裡看不見盡頭,辨不清方向,甚至對於時間的概念,他也逐漸模糊。

    但很快,他突然覺得身體一沉,自己立刻從無邊無際的黑暗中掉了出來,緊接著便出現在了蔚藍的天空中,自然而然地開始了自由落體運動。

    人從高處掉落,喊叫是正常現象,但是,布蘭迪喊到嗓子幾乎發不出聲音,身體穿過了一層又一層厚實的雲層,卻依舊沒有看到地面或者水面。

    大約過了三十分鐘——布蘭迪不知道為什麼他知道是三十分鐘,只是他的腦海裡突然有了這樣的概念——布蘭迪才在自己身下看見了陸地。

    陸地慢慢放大,逐漸顯現出城市的模樣,他漸漸看清了,正對著自己身體的,似乎是一座哥特式教堂的尖頂。

    他本以為自己會被那尖頂直接穿透胸腹,但事實並非如此,因為他的身體突然變得輕如羽毛。

    布蘭迪以一種他覺得熟悉卻又非常陌生的蹲姿平穩降落在教堂尖頂上,他的身上不知何時套上了一件帶著奇怪兜帽的古怪白色衣服。

    一隻雄鷹圍繞著他飛行了一圈,便向著遠方的天空飛去,留下的,只有一聲悠長的鳴叫。

    布蘭迪仍舊沒有搞清楚現在在他身上發生了什麼,但是,當他低頭看見放在不遠處地面上的一車乾草堆時,彷彿是喚醒了dna中一直沉眠的某些東西。

    他雙手平舉,整個人宛如一座潔白的十字架,緊接著,雙腳微微用力,身體便離開了落腳之處,在半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然後筆直墜落。

    視野中,那車乾草堆逐漸放大,逐漸發生了變化,周圍的環境也開始扭曲,城市逐漸下沉,變成了波濤洶湧的深邃海洋。

    不知何時已經沒有了兜帽裝的布蘭迪徑直落入海中,不等他有所反應,一隻體型大得離譜的鯊魚長著血盆大口迎面向他快速游來。

    布蘭迪來不及反應,於是,世界在那一瞬間再次陷入了黑暗。

    布蘭迪猛地睜開眼睛,可略有些刺眼的陽光讓他又忍不住眯上了眼睛,等雙眼適應了亮度,他才完全把眼睛睜開,當看到映入眼簾的是雖然陌生但是結構還算熟悉的木製屋頂時,他才鬆了口氣。

    “就算是做夢,也別給我做這麼離譜的呀。”

    布蘭迪一邊在心裡感嘆,一邊下意識地準備扶著床頭櫃從床上爬起來,但他只是略微把身子直起來一點點,來自右半邊身體的劇烈疼痛直接讓他不得不躺回了床上。

    他從來沒有體會過這樣的疼痛,以至於身體都有些不受控制,之前扶著床頭櫃的手也無意間將放在上面的一隻陶瓷杯子打碎在地上。

    門外立刻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不多時,一張熟悉的女孩子的臉龐映入眼簾。

    “芒尼先生,您醒啦?”女孩子欣喜地問,“現在感覺怎麼樣?”

    布蘭迪看到這張臉,略微思考了一會兒,才從腦海中搜尋出了這張臉的主人,半是驚訝,半是疑惑地問:“瑪蒂?怎麼是你?”

    “您現在在我的家裡呀,”瑪蒂微微一笑,隨後開始蹲下身子,麻利地收拾起地上的碎瓷片,說,“卡洛威醫生那裡實在是沒有空床位了,至於旅館那邊,您也知道,它被炮彈炸燬了,本來您的朋友,就是那位穿得很體面,留著小鬍子的那位,說是要把您帶到他們在鎮子外面的營地裡,但是我覺得,您不應該再受顛簸之苦,所以,我就自告奮勇,把您接到我家裡來了。”

    瑪蒂收拾完了碎瓷片,轉身將它們倒在屋外的某處,回到布蘭迪的床邊,拉過旁邊的一張椅子坐下,略微有些慍怒地說:“對了,還有一件事,你剛才打碎的杯子,是我媽媽最喜歡的那隻,而且您現在躺的床也是我媽媽的。”

    布蘭迪聽懂了瑪蒂的話,但他的腦子還是有些混沌的,所以,並沒有從話語中捕捉到弦外之音,只是有些歉意地笑了笑,說:“替我向你母親說聲對不起。”

    “遺憾的是,她聽不見了。”女孩略微有些傷感地說。

    布蘭迪這才注意到,女孩背後的牆上,掛著一張白人女子的黑白半身照片,妝容樸素,但勝在天生麗質,和女孩有七八分相像。

    雖然在這個時代,照片都是黑白的,但結合女孩的話語,自己所躺的地方,以及種種細節,他斷定,女孩的母親已經去世了。

    “哦,抱歉,很遺憾聽到這個消息,我不知道這件事。”布蘭迪立刻道歉。

    “沒關係,至少我也報仇了。”女孩很快收拾了傷感的情緒,擠出一個有些彆扭的微笑,說。

    這下算是勾起了布蘭迪的好奇心,他忍著疼痛,盡力想把自己的身體支撐起來,女孩見狀,立刻上去幫忙扶住他,並將枕頭墊起來。

    “謝謝你,瑪蒂,”布蘭迪坐直了身子,說,“對了,雖然有些失禮,但是我還是想問問,你之前說的‘你報仇了’,是什麼意思?”

    “您想聽,我就說,沒什麼失禮不失禮的,畢竟這確實挺引人好奇的,不是嗎?”瑪蒂微微一笑言行舉止落落大方。

    布蘭迪非常驚訝,因為他從一個看上去最多十歲的女孩身上看到了只屬於成年人的從容。

    “那是在瓦倫丁保衛戰那天——人們現在都這麼稱呼它,當時外面特別吵,有槍聲,還有炮聲,媽媽讓我乖乖待在自己的房間裡,她則用家裡能用得上的所有東西把屋子的前門後門全都堵死了,只希望能這樣熬過去。”

    “可她忘記了把窗戶  也封上,我可憐的媽媽,她總是這樣,平時做事情也是經常丟三落四的,”瑪蒂說到這裡,眼角流淌出來幾滴淚水,她抬起手輕輕將眼淚擦乾,接著說道,“總而言之,有那麼一個穿著黃色長袍的人——與其說是人,不如說是鬼——從客廳的窗戶闖了進來,當時我剛好打開了屋門,那個闖入者一眼就看到了我,我也一眼就看見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