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州 作品

第 24 章

每次來到蘇明雅的竹院,顧小燈都不免大驚小怪,看多少次都覺得奇妙,這地方竟能把風雅超俗和奢靡綺麗結合得通融和諧,這還不過是蘇明雅暫住別人家裡的小旅舍,不知道蘇明雅自己的家得誇張到什麼地步。




近來盛夏,竹院裡又多修出一路的遮蔭花藤架,顧小燈跟在蘇明雅身後走進去,看著削薄的陽光零碎地灑在蘇明雅身上,顧小燈身量沒有他高,但見他在盛夏酷暑下仍是一副蒼白的病弱模樣,心裡總是翻湧著憐惜。




走進堂屋中,氣溫比外界低了些許,水晶缸裡的水母偶爾游出輕微的漣漪,蘇明雅更被襯得像是透明瞭。




僕從伺候蘇明雅去裡屋換衣洗漱,另一個也過來請顧小燈同換,說用膳前應避免身上的塵土汙了飲食,顧小燈頭一次和蘇明雅同桌共食,只得照著他們的規矩來,禁步連著腰帶一同解下了。




一時又想起昨晚和葛關兩人飲酒的情形,葛東晨自不必說,向來疏朗開闊不拘小節的,關雲霽一個把門戶之見刻在臉上的大少爺也隨意地親自煮酒,這麼一比,他們倒是糙得很,蘇明雅的日子要比他們精細百倍。




僕從不僅給顧小燈換了蘇家的新衣服,還要給他洗手洗臉,他想自己洗,僕從還見了鬼似地望著他,顧小燈只得乖乖地伸出了手。




折騰完一通才吃上了午飯,顧小燈餓得眼冒綠光,吃相便豪邁了些,他從不挑食,吃得又香又滿足,蘇明雅吃得少,吃完抬眼看他,不多時便出了神。




他這輩子大抵是與藥為伍了,平常吃的多藥膳,多忌口,口舌之慾極寡,周遭人也幾乎都和他一樣,突然出現一個大相徑庭的顧小燈,實在令人側目。




顧小燈是這麼的俗,俗得總能攻擊到這裡的旁人。




蘇明雅看著他專注地埋頭吃完,僕從上前伺候漱口和洗臉,他接過手帕捂在嘴上,大約是吃得飽飽的過於舒服,彎著眉眼好似小醉,一張清透白亮的臉,眼神朦朦朧朧地望過來,驟然綺麗得不像話。




蘇明雅見多了大大小小的形色美人,仍是指尖一動,第一次發現小傢伙捂住那張喋喋不休的嘴唇後有這番模樣,明媚燦爛適合他,楚楚可憐也適配。




他忽然想到,一直以來看到的顧小燈都是笑盈盈的,還沒見過顧小燈哭唧唧的時候。




蘇明雅對自己浮現的一念感到有趣,輕笑了起來。




顧小燈擦完臉精神了起來,方才短暫的迷離神態消失殆盡,嘿嘿一笑,快活非凡:“蘇公子開心什麼呢?”




蘇明雅只是溫和地笑問:“你不會撐著麼?”




“是有一點。”顧小燈不好意思地刮刮鼻子,“因為頭一次在蘇公子這裡吃飯,太開心了,不知不覺就把肚子吃鼓了,其實我之前不會吃這樣多的。”




“那要起來走動,消消食嗎?”




顧小燈戳戳手指:“蘇公子需不需要午休啊,我賴在這裡會不會打擾到你休息。”




“不會。”蘇明雅和煦道,隨之起身往外走,“午間時分




,我更喜歡去賞玩。小燈,你要隨我一起嗎?”()




顧小燈當即站起來,揉著肚子緊巴巴地跟上:好啊好啊,蘇公子平時都喜歡玩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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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有準備的僕從畢恭畢敬地抱了一個長盒子來,一掀開,蘇明雅便取出袖在裡面的玉簫:“你會吹簫麼?”




“會一點點,樂師有教過我。”




蘇明雅聞言便讓僕從再取了一管過來,將一支管壁細一些的紫竹簫遞給顧小燈。




兩人一起出了堂屋,蘇明雅帶他到了竹院的後院,顧小燈才發現後院還別有洞天,瀟瀟竹林裡挖了一條圓形溪道,築成活泉和小橋,活泉上蓋了座不小的亭子。




顧小燈亦步亦趨地跟著他,穿過小橋到亭子中落座,猶如置身竹海的懷抱裡,耳邊水聲竹葉聲悠悠交雜,林蔭中清涼,舒服得讓人心曠神怡。




蘇明雅面朝竹林,舉起玉簫橫在唇邊悠悠吹響,顧小燈聽也聽呆了,看也看呆了。




但他很快就覺得不太好,湊近到他身邊去,等他吹完一曲,便仰著頭使勁地瞧著他的臉色。




蘇明雅微微喘息,低頭讓他看仔細:“怎麼了麼?”




他的聲音低沉了一些,聽得顧小燈耳尖一紅,趕緊摸摸後頸,不好意思道:“沒有,我就是想到蘇公子你天生有哮症……你手裡這管蕭內徑大,管壁也厚,吹出來的音色渾厚得多,音量也大,好聽是好聽,但是比較費氣,我怕你吹太久,胸腔憋得慌。”




蘇明雅停頓片刻,輕笑道:“小燈,你總是能為他人著想。”




“也沒有很多人。”顧小燈抬眼仔細地看著他,“蘇公子是特別的。”




蘇明雅垂眸看他。




“最特別的。”




蘇明雅:“……”




“哦,我知道了,蘇公子你在自己家裡是不是很少能吹這類管樂啊?”顧小燈湊近了看他,“你家裡人那麼疼你,大概也會管束你吧,現在到了書院裡,你便自由多了,不午休了,跑出來做一些在家裡不太被允許的事情。”




蘇明雅眼中泛起笑意,溫溫柔柔地應了一聲“嗯”:“你倒是敏銳。”




顧小燈被這聲“嗯”晃得心都酥了,心想這是在誇我吧?心裡想著的很快就說出來了,換來蘇明雅又一聲輕笑。




“是,小燈真厲害。”




顧小燈以為自己沒怎麼地,但他幾瞬間就臉紅脖子粗,呆頭呆腦地舉起手裡的紫竹簫:“我也來吹一段!我吹得沒有蘇公子你的好,你要是聽不高興了,就直接拍我腦袋。”




他深吸起一口氣,心裡急迫地想要再討得蘇明雅的一聲誇讚,結果吹出的第一聲就是個破音。蘇明雅面色不改,倒是顧小燈被自己逗笑了,放下紫竹簫朝蘇明雅擺手:“蘇公子,我還是吹別的給你聽好了!”




說罷他自己興沖沖地出了亭子去,穿林折了新鮮竹葉,一通對摺編好,邊吹邊小跑著回來。




蘇明雅看他把紫竹簫別在腰間,白衣綠葉紅唇,走過來便足夠賞心悅目。









()很是理解廣澤書院裡的其他人為何喜歡跟顧小燈作對,那些明面上的欺凌,捉弄,等同於暗地裡湧流的慕色,躁欲。()




他和他們不一樣,他覺得自己看顧小燈和看海月水母沒有本質區別,他賞著他,自當初在一枝落花裡和他初見,他便發現了顧小燈身上濃厚的可供鑑賞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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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在意葛東晨、關雲霽之流怎麼看這個下等的天真尤物,他本就不怎麼把書院裡的人放在眼裡,只是今天顧瑾玉來了。




顧瑾玉這個同輩之中的佼佼者,蘇明雅自認識他起便不喜歡。




他不喜歡顧瑾玉那雙冷眼,那副表面含笑,實則對一切都飽含漠視與輕蔑的冷漠眼神。




俯視一切的特權理應只有他蘇明雅能有。




更遑論他們同年而生,自記事起就活在父輩若有似無的比對之下。蘇家門楣高於顧家,蘇家是顧家竭盡全力奔赴的終點,但顧瑾玉的強健是病弱的蘇明雅抵達不了的終點。




顧瑾玉想要什麼都能得到,皇太女鷹犬的位置,顧家世子的特權,未來新朝的領袖,一切未來都在徐徐鋪展。




現在顧瑾玉的未來似乎出現了一個新的志在必得的東西,這東西的耳朵上甚至烙印了皇家喜好的標誌。




而這小東西此刻就在他面前興致勃勃地吹著竹葉,毫不掩飾地向他示好,請他賞玩。




顧瑾玉是否也像其他人一樣看著顧小燈呢?




如果是,那麼把顧瑾玉中意的東西撥過來,那會是很有趣的事。




“我吹完啦!”顧小燈吹完了鄉間的歡樂小調,開心又悵惘地搓著竹葉,“真好,我在蘇公子這裡也可以做一些不太被允許的事情。”




蘇明雅溫和道:“以後若是你需要避風港,就來這裡找我。”




顧小燈笑意一頓,不合時宜地想起早上奉恩和他說的那一番“向上攀附”“向下滑落”的話,他不應該在蘇明雅的善意裡想到這個的。




他覺得蘇公子是脫俗的世外清貴人,不應該被歸納在尊卑體系中。




他想和蘇公子當朋友,當仙人和慕仙的凡人,不想當攀附與庇護的那等尊卑關係。




顧小燈想通之後笑起來:“書院裡的日子還很長!以後孤單時,我就來找蘇公子串門。”




蘇明雅便輕笑,很有耐心地等待他的下一次到來:“好。”




*




顧小燈一路小跑回自己的屋舍去,他還穿著在蘇明雅那兒換的新白衣,自己那身繫了禁步的衣裳就抱在懷裡,沒有禁步他便能痛快地飛奔。




一進屋,奉恩的眼神有些奇怪:“公子,你午膳用了嗎?”




“吃了,吃得很飽。”顧小燈把懷裡衣裳晃晃,“我在蘇公子那邊吃的,他那兒的規矩大,給我換了身衣服,奉恩,你把我這個衣服上的禁步拆下來吧?我下午要上武課的……”




“你在他那兒吃飯?”




身後冷不丁傳來個清冽聲音,顧小燈嚇了一跳,一扭頭,看到顧瑾玉倚在裡屋的門扉,正歪著腦袋看他,及頸的




()髮梢因風輕晃,和蘇明雅呈現了截然不同的俊美意氣。




顧小燈喜出望外:“哎呀!你怎麼在這!”




不等顧瑾玉開口,他便高興地跑到他跟前去,一張嘴就是噼裡啪啦的廢話:“你沒回西昌園啊?吃飯了嗎?你真會嚇人,上午也是,突然就出現在我背後,對了你在外州的三個月順利嗎?上午聽你講那些軍務政令,聽得我瘮得慌!”




顧瑾玉聽了一會便覺得鬧耳朵,揮手讓奉恩下去,轉身走進裡屋去,靠著窗邊坐下,顧小燈噠噠跟來,衣服都沒放下就坐到他身邊去。




顧瑾玉打斷他的話癆:“聽雲霽說,你昨天被人打了,疼嗎?”




“還好還好。”顧小燈把衣服疊在腿上,笑著背手去摸後背,“說實話這點疼算不得什麼,我天天讓奉恩和奉歡按著拉骨頭,那個鍛體才是真的疼,拉這麼久了我也還是會覺得疼。也許我如今對這類痛感遲鈍了不少,我以前就皮糙肉厚的,現在更結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