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州 作品
第 24 章
“你皮糙肉厚?”
“昂。”顧小燈話題跳躍,並掌比劃自己的額頭,“瑾玉,我們好久沒見了,你看我長高了沒?拉了這麼久的骨頭的!雖然還是沒有你高,但我也竄個了,快點誇我!”
顧瑾玉看了他一會,抬手往他腦袋上一蓋:“是長高了。”
顧小燈心情大好:“我下午上課,你會像上午那樣參與進來嗎?”
“我待會便回西昌園。”顧瑾玉收回手,“父王那邊有事找我。”
顧小燈的笑容就凝固了,先是蔫噠噠的,緊接著又振奮起來:“那我們多聊聊天吧!好久沒見了,我連你去了外州都不知道,這都三個多月了,你在外面過得還好嗎?頭髮短了,是作戰時被削短了嗎?”
“……你總在奇怪的地方異常敏銳。”顧瑾玉抬手撥了撥短馬尾的髮梢,“當時差點連腦袋都被削了。”
顧小燈目瞪口呆:“這麼兇險!謝天謝地,你腦袋還好好的。”
顧瑾玉沒有解釋削他的是顧平瀚。
他這次到外州,遇上了和顧小燈養父有千絲萬縷關係的江湖人,張等晴被他們帶走了。
而他在那時膽大包天地,試圖離開顧家,回到他原本該回去的江湖。
可惜他此行沒有把放在顧家的千里馬北望帶去,他騎著一匹普普通通的軍馬,不過跑了三天,它便累死了。
他垂下手,側首看眼睛亮亮的顧小燈,突兀地輕聲問他:“我親孃是什麼樣子的?”
顧小燈眼睛特亮,絲毫不覺得這問題來得無厘頭,只朝外望了兩眼,接著湊到他耳邊去用氣聲說話:“天爺啊,我等了好久,你終於肯問我有關生身父母的事啦。”
顧瑾玉垂眸輕笑:“你不是把七歲前的記憶都忘光了?”
“去年被關在禁閉室裡時,我在夢裡見到她了。”顧小燈仔細小聲地和他說,“她是個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吃貨。我都懷疑她當初會躲到顧家來,可能是因為顧家的飯菜做的太香了,她藏到這裡來,天天順手牽羊
吃好吃的。”
顧瑾玉又笑:“這樣……那我親爹呢?”
“這個我真的不知道了,義父也沒有告訴過我。”顧小燈戳他胳膊,“但是你看你自己長的什麼模樣,盤靚條順的,學什麼都快,幹什麼都有天賦,你親爹肯定是江湖上長得好看又厲害的人,應該不會很難找的。”
“判斷得毫無依據。”顧瑾玉抬腿踩跟前的椅子,手肘擱膝蓋上,有些放浪形骸的模樣,“你父王和母妃都是能人,你不像他們,白沙在涅,與之俱黑,和天生關聯大不到哪裡去,什麼環境才有什麼樣的人物。”
顧小燈福至心靈:“哇,你是不是在外州碰到和我們有千絲萬縷的江湖人了?”
顧瑾玉抬眸看他,想到張等晴被帶走之前的夜談。
【不要告訴小燈說我被帶走了,就說我在顧平瀚的軍營裡參軍,他已經很擔心我了】
【我知道顧家不適合他,可是你看,江湖的恩怨和你們世家的兇險不相上下,我可以回江湖去,小燈不行,他好不容易才從江湖脫身的,他還那麼小,顧家再差也不會比他七歲前待的地方差】
【顧瑾玉,你永遠不知道小燈七歲前過的是什麼日子,就連他自己也忘了,但我和我爹記得,那是我們父子欠他的】
【可是在這世上,欠他最多的是你,也只能是你】
【你這輩子要做的就是牢牢把握這條偷來的命,不停向上,做到人臣,保護好小燈】
【就算你流著江湖的血脈,江湖也沒有你的一席之地,你和小燈一樣,只能徘徊在江湖和廟堂的夾縫裡,你在這世上找不到第二個殊途同歸的人了】
【顧瑾玉,沒人能忍受一輩子夾在窄縫裡,你下次再算計小燈時,你掂量掂量】
“顧瑾玉?你說話啊。”顧小燈撞撞他,“碰上什麼江湖的奇人異事了嗎?”
顧瑾玉回過神來,輕笑:“聽到一些傳聞罷了。”
“你心裡憋很久了吧。”顧小燈戳戳他膝蓋,“這些你只能跟我聊聊了。你要不是這麼忙,我真想跟你聊上三天三夜,我有好多話想跟你說的。”
“那便說些此刻的。過去的更改不了,未來尚有轉圜。”顧瑾玉低頭輕撞他額頭,“在書院裡過得如意嗎?”
“一半一半吧。”顧小燈開心地反撞回去,兩人跟斗蛐蛐一樣碰頭,他在這孩子氣的親近裡倍感親暱,嘰裡呱啦地和顧瑾玉說自己受的那些氣,內容都幽默起來。
顧瑾玉輕聲道:“這都是必經之路。我昨天讓花燼叼著髮簪,你以後可以常戴……”
顧小燈忽然湊到他跟前去,仔細看他臉上的每一處細節:“誒?”
顧瑾玉低頭看他:“嗯?”
顧小燈嚴肅道:“顧森卿,你去皇宮當伴讀,是不是也受欺負了。”
他的語氣沒有半分疑問,總是在一些細節的共情處敏銳得讓人酸澀,臉上掛著一副“他們欺負你你就告訴我我幫你罵他們”的幼稚神情。
顧瑾玉靜靜地看著他,
片刻才答話:“那不叫欺負,皇宮裡的一切都是恩賞。”()
顧小燈噯了一聲,抬手去拍拍顧瑾玉的腦袋瓜,話癆的人忽然不囉嗦了,便是他也不知道該怎麼用擅長的言語去安慰人了,於是以受害者的共同身份訴諸於觸碰。
⒒本作者今州提醒您最全的《萬人嫌落水後》盡在[],域名[(()
顧瑾玉只是發了會呆,便發現自己被顧小燈稚薄地擁抱住了。
他愣住了,莫名又覺得安心,索性靠在顧小燈肩頭,如張等晴走之前所說的,掂量,反覆掂量。
顧小燈拍著他脊背,絮絮叨叨地閒話:“樹杈子,你還沒告訴我為什麼幫我取山卿的名字呢,有什麼好含義嗎?”
“一己為山,一己為森,就是這樣而已。父王要是給你取名,無非就是那些寄託他願景的附庸俗名,母妃要是給你取名,也不過是遵循上位者喜好的風雅爛名,讓你自己取,你又取不到比小燈更開心的名字,不如我自作主張地給你安個自由點的假名。你不喜歡新名字,不喜歡新身份,怨怪我就夠了。以你現在的尊卑位置,你也只能怪一怪我,怨恨不了他們。”
顧小燈聽震驚了,扳著顧瑾玉的肩膀直視他:“哇,你還是你嗎顧森卿?你居然能跟我講這麼多!還這麼坦陳!去了趟外面,轉性啦?別嚇我哦。”
顧瑾玉只是用他那雙幽深的眸子看著他,不像以前那般總掛著慣性的微笑,冷漠就是冷漠,陰鬱就是陰鬱,厭世就是厭世。
他低頭靠回顧小燈的肩膀:“你就當做是吧。”
顧小燈心裡是聽取蛙聲一片,他喜歡顧瑾玉如今的鬆弛和坦誠,這很好,不用粉飾什麼。
什麼是兄弟?這才是真兄弟啊!
顧小燈來勁了,繼續擁抱他的好兄弟,抱著晃晃,又小聲問了他:“你為什麼突然去外州隨軍啊,是父王強迫你去的嘛?”
“是,也不是。他喝令我去,但我心裡也想。我到外面去,想要親眼看看三哥選擇的路。”
顧小燈豎起耳朵,他就知道顧瑾玉和顧平瀚的兄弟情很擰巴,大概是寄託著仰望、嫉恨、蔑視、又惺惺相惜、榮辱與共的互為取補。
“父王知道我在怎麼想,知道我在看,知道我在學,所以他讓我去親眼看看,不管三哥怎麼掙扎,最終也只能掙扎在顧家的圈子裡。三哥掙脫不了顧家,父王便藉著他,讓我不要痴心妄想逃脫顧家的控制,沒有人能離開錯綜複雜的權勢羅網。”
顧瑾玉把半身重量放在了顧小燈身上,低低道:“山卿,我們都在這裡,不知要花多少時間,才能熬走這索然無味的成長。”
顧小燈驚呆了,他又扳正顧瑾玉與他直視,大哇特哇:“兄弟,好兄弟!”
顧瑾玉:“……”
“怕什麼啊。”顧小燈大力拍打他,把他拍打得短馬尾直晃,“我們這麼年少,時間多的是!要花多少時間就多少啊,肯花時間才是最重要的!”
顧瑾玉望著他,正想一笑,花燼從窗外飛來,敲敲窗扉。
“父王要我過去了。”顧瑾玉起身,身上的少年意氣和沉沉死氣交
()錯著(),我至少會有半個月時間忙碌(),你只管安心學功課,在這裡要是吃了虧,儘量去找祝彌。”
他已經要往外走了,又折身回來彎腰摟住他:“我給你的那支髮簪,記得常用,奉恩不讓你戴,你便試著用公子的權威壓一壓他,這不會傷到他們。我以前和你說過的話依然不變,離葛東晨遠一些,需要親近誰人時,就找關雲霽。”
“還有……”顧瑾玉有些陰沉地將他抱緊了些,“離蘇明雅遠一點。”
*
顧小燈的修習日子平靜了下來,不知道是否因為葛東晨前頭幫他暴力敲打了那些欺凌他的人,這幾天他的生活極其平靜,平靜到讓顧小燈都有些不適應。
他向來擅長隨遇而安適應環境,之前有人來和他過不去,他不痛快地與之鬥智鬥勇,每天到學堂來都揣著十足的精神勁,和明顯發散惡意的霸道同窗鬥志昂揚地抬槓,現在沒人來招惹他,他便慢慢鬆弛下來。
而後他發現一個不容小覷的問題,其他人若是不來挑釁使絆,那他就徹底與人絕緣了。身處學堂的集體中,其他人都三五成群各自為伴,就他孤單單一個人,書童又自認下人,從來不肯和他交談的。
顧小燈倒是想去找蘇明雅作伴,但人家蘇公子一來病骨支離,不時就翹課,二來顧瑾玉走的那天叮囑得又冷又厲,整得他有些茫然。
他剛適應了平靜的太平日子,緊接著就要適應死氣沉沉的孤立日子。以前葛東晨不時還會在武課上往他跟前湊,現在不知怎的,反倒有意地避著他,顧小燈也不主動去找他,孤單單時去找關雲霽,反倒在他那兒屢屢碰壁,氣出一肚子悶氣。
從五月十六到五月末,足有半個月的時間,顧小燈就生活在這等透明人的處境當中。
於他而言,既然無法離開這個封閉的小集體,他更願意接受和人鬥智鬥勇,那等狀態竟然比孤零零的透明人生活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