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新番 作品

第947章 三千年來誰著史?

    賢者則多一些,諸如周公、管仲等,都是孔子尊崇的對象,故對賢者不利的事,比如周公曾稱王的傳言,管仲人品的問題,都一筆帶過。

    其為天下做出的貢獻,勝於道德本身,這就夠了。

    至於為親者諱嘛,孔儒對孔家兩代人皆出其妻的事,一直語焉不詳。

    “當時禮崩樂壞,王室衰微,諸侯常侵凌周王,此周王之恥,無故受恥,人所不欲,故聖人諱之。然春秋不虛美,不隱惡,獨於字詞間斟酌以示褒貶,諱中見直……”

    這所謂一字褒貶,大概跟後世的“影射”差不多吧,它是臭老九們的密碼,心照不宣的暗號,罵人不吐髒字的能耐,欺負文盲暴發戶的本事。

    但這些褒貶暗藏在書中各處,比如“鄭伯克段於鄢”,這個克字就大有深意,當年夫子就這個字展開來,給叔孫通他們講了整整三天……

    “一般人想要看出褒貶,實在太難了。”當時有弟子提出了這個問題,又被夫子瞪了一眼。

    “史,是給一般人看的?”

    沒錯。

    從那時候起,叔孫通便明白了,史當然不是為人民大眾而存在的。

    史,是為尊者服務的。

    當時的魯地儒生有兩條就業路線,一是在齊魯繼續教書,收取束脩。二是南下楚國,去做那些古舊貴族的家臣,為他們主持祭祀禮儀,並編篡各家的家史世本……

    而作為私家史官,想要捧穩飯碗,就得學聰明些,不論你在那些貴族家裡見到多少齷齪事,扒灰也好,養小叔子也好,都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並牢記一點:

    “人主無過舉!”

    什麼該寫,什麼不該寫,心裡沒點逼數,早失業了。

    等到新的家主登位,如果提出要修改世本家史,也得乖乖從命。

    “而這所謂的秦太史令,說白了,不也是為嬴姓一家著史麼?”

    不是叔孫通看不起人,在禮樂文化上,秦是遠低於六國的,史學亦然。

    在叔孫通看來,這《秦記》的寫作體例,仍停留在孔子作《春秋》的時代,甚至還不如,既不標明日月,文字又過於簡略,一點可讀性都沒有。

    而且他當年做過秦博士,深知歷代秦君也沒有尊史的傳統。史官一貫記喜不記憂,碰上大勝,便高興得大書特書,遇到慘敗,就隨便記幾個字,甚至直接略過,好似它沒發生過一般。

    而對於說了大量秦人壞話的六國史書,也一刀切,史官非秦記皆燒之,黑夫當初也只敢救下詩書和百家語,救不了這些敏感的文獻。

    十二諸侯史書,僅留一份獨本收藏在御史府中。而且和詩書諸子學不同,這些六國史書,即便是博士也不能隨便看,也就太史令本人能翻一翻。

    眼下倒是便宜了叔孫通。

    他在讓人將那老史官家抄得一乾二淨,將被私自帶出官署的《秦記》副本帶回來一看,叔孫通笑了。

    “什麼史筆如刀,你這老叟說得好聽,可實際上,還不是一樣為尊者諱!”

    ……

    史官多數古板,有更方便的紙張不用,非要在笨重的簡牘上抄錄,而這一卷,是關於始皇帝崩,胡亥繼位到覆滅的過程:

    三十七年,上至衡山郡而病,惡言死,群臣莫敢言死事。

    上病益甚,丞相李斯等昧死頓首言曰:“今道遠而詔期群臣,恐大臣之有謀,請先立太子為代後。”

    上曰:“可。”

    遂擬製曰:“自古帝王繼天立極、撫御寰區,必建立元儲、懋隆國本,以綿宗社無疆之休。朕掃六合,一天下,廢封建,立郡縣,大治濯俗,九州承風,皆遵度軌,和安敦勉,後敬奉法,常治無極,輿舟不傾。然亦夙夜兢兢,念秦萬里山河、二十六世宗廟付託至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