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新番 作品

第337章 千萬人之心

    “陳孟公,去赴魏王之宴,終於回來了?”

    年過六旬的陳遵頭髮斑白,醉醺醺回到位於茂陵、第五倫賜還給他的舊宅時,發現一位故交早已等在此處,那老頭兒也不在屋內等,就坐在府邸外頭的階上錘著老腿。

    陳遵揉了揉眼睛,立刻喜不勝收,將他攬住,老淚縱橫。

    “不曾想,經此大亂,還能再見到你張伯松!”

    張竦(song)乃是“畫眉京兆”張敞的孫子,堪稱王莽政權裡的政宣口第一人,給王莽寫了不少溜鬚拍馬的文章,由此封侯。第五倫入京時,好歹沒將他當國賊給宰了,抄家時又發現他竟是個清官,遂不了了之。

    數月前,第五倫撤離常安,張竦竟不計前嫌,毅然追隨出走,跑到渭北池陽定居。他料定京師這個冬天會格外冷,當初那些嘲笑他的常安鄰居們肯定在後悔直哆嗦,當然,也不排除不少人還指望隗氏解救……

    而他的老朋友陳遵也是命途多舛,作為關中著名的儒俠,陳遵替王莽平定過叛亂、封為列侯、三次當過地方二千石,最後因為酒醉後夜宿寡婦門,有失風化又削了職祿。

    數月前,他被新朝大司空王邑徵辟,隨軍而行,想利用他在關中、關東的名望,效仿周亞夫徵劇孟一事。結果王邑大敗於昆陽,陳遵只能在門客護送下逃竄,東奔西走,好歹趕在秋後跑到了河東,投靠了有過一面之緣的竇融。

    竇融現在幾乎淪為魏國官員鄙視鏈底端,哪還敢接納前新官員,遂將他禮送回關中,不曾想剛到茂陵,卻成了第五倫的座上賓,還封了陳遵一個“光祿大夫”的虛銜。

    陳遵和張竦是老朋友了,張竦博學通達,以廉儉自守;而陳遵放縱不拘,嗜好飲酒,然而他們卻頗為相善,如今兩個失去一切的老頭再會,都感慨不已。

    張竦此來,自然不止是訪友:“孟公快說說,魏王的宴會如何?”

    陳遵知道張竦不好享樂,問的是魏王對他說了什麼,遂道:“魏王有禮,如今隗氏兵在側,還抽空見我,談及其先師揚子云之《酒箴》來,我當年也頗愛此篇。”

    “還有呢?”

    “聽說我年輕時曾護送單于北歸,問了問匈奴之事。”

    張竦繼續追問:“還有呢?”

    陳遵展示了腰上的印綬:“讓我作為光祿大夫,替魏王巡行渭北,安撫各地豪右,告誡眾人,所誅所焚者,皆乃與劉伯升、隗氏勾結之輩,其餘諸姓各安其所,勿要聽信謠言。”

    “這才對啊。”張竦一拊掌:“以你陳孟公的名望,就該用來做個牌面,好安撫人心。”

    陳遵卻是苦笑:“莫高興得太早,若是隗氏勝,第五敗,吾等要麼得隨他逃亡河西、河東,要麼就得留下來等隗氏發落。你我本就是新莽功侯,加上為魏王奔走,一旦隗氏入主關中,你倒無虞,我卻必死無疑。”

    張竦反問:“誰說第五倫會敗?”

    陳遵壓低了聲音:“不少豪右都如此想,魏王焚的雖是那已覆滅的三十三家之券,但打的卻是關中所有豪右的臉。”

    “魏王還在乎他們的臉?並非我小覷,彼輩於勝負,毫無用處。”

    張竦冷笑道:“魏王剿殺異己可不是亂殺,是有講究的,那三十三家豪強,要麼是前漢遺老,心向漢室,貪得無厭,反正都難以收服,不如誅滅以絕後患;要麼是坐擁徒附太多,威脅到了魏王,索性利用宴饗,一網打盡。”

    “渭南也有不少大姓,但彼輩既已投靠過劉伯升,與魏敵對,遂直接派遣兵卒拔除,如今只剩下幾家負隅頑抗,其餘滅的滅逃的逃,引隗氏兵東進。”

    “至於剩下的人,要麼就像茂陵馬、耿、邛成侯家,是魏國朝堂裡的達官顯要,沒理由作亂。”

    “要麼人力微小,連縣卒都打不過,只要魏王派爾等去替他做出承諾,這焚券沒燒到自家頭上,便會心存僥倖。”

    張竦評價道:“是故第五倫看似行事酷烈,但其隱患不在戰時,只在於戰後,不依靠豪右治理地方,該用什麼人?總不能讓他的兵卒來管事罷?”

    雖然時人說,張竦的博學文雅過於其祖父張敞,然政事不及,但多少還有點見識,所以他認為,關中的士人,別急著義憤填膺,等打完這場仗,就輪到他們出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