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舟子曰 作品

第六十三章,君在前後顧無憂(五)

夜晚的光迷離夢幻,琉璃般的光暈籠罩在街巷之間,紙醉金迷就此沉淪,煙柳巷熱鬧起來,那些個懸掛著大紅燈籠的精緻樓閣響徹著歡聲笑語,人聲鼎沸。而在那最高處,與月光為鄰的只有一人,一身紅衣奪去天光萬丈,繡幾世風華。

她提著酒壺倚靠在欄杆處,眯著眼眺望遠處,而樓下街巷間的車馬擁擠和人來人往卻與她那般的遙遠,一人依高處遺世獨立,她還是不曾粉飾任何胭脂水色,便足以傾倒世人,只是,如今又還有幾人能夠得見她的曼妙身姿和絕世的容貌呢?世上風景千姿百絕,終敵不過一張面容半分啊。

身後傳來了低沉的通報聲,跪坐在門檻邊緣的侍女輕輕推開門接過了那捲竹簡,然後小心翼翼地捧著那捲不知從何處而來的消息送到了那位總是穿著紅衣的樓主手上,侍女的臉上有些緊張,雖然她來這座樓裡也已經有數月之久了,可是在傳聞裡神秘莫測的樓主面前她還是有些難以剋制的畏怯。

尤其是在那些個前輩姐姐們的描述裡,這位樓主大人雖然看起來人畜無害,傾國傾城,可內裡卻比這世上最為堅硬鋒利的荊棘還要傷人,也許只有傳說裡那位二樓主大人才能夠自在坐在樓主面前吧。然而如今醉春樓中許多人也從來都沒有見過那位神秘莫測的二樓主大人,所以甚至都不知曉是否真有這人的存在。

而由於那位跟在樓主身邊的程姑娘不知何故外出而去了,所以侍奉樓主的任務就落到了這位與醉春樓中許多人一樣身世可憐的小侍女身上。可是這些日子跟在樓主大人身邊,小侍女卻覺得姿容絕美的樓主並不像傳聞裡那麼冷傲不可接近,反倒是在許多細微處有著讓人觸動的善意。

不過姐姐們也曾說過樓主大人的許多事蹟,若不是樓主與二樓主當初在前任樓主離去之後力挽狂瀾,恐怕醉春樓早已不復存在,而她們這些身世可憐的女子就真的無家可歸,淪落為以色侍人的卑賤女子了,所以即便大家都對著這位樓主大人敬而遠之,可是誰不是發自內心裡的嚮往敬佩呢?畢竟醉春樓無論是在當年那般亂世裡還是如今的太平之中,都是煙柳巷裡那股格格不入的清流,醉春樓的女子從來無需做那出賣身子的事情,這是醉春樓最大的規矩之一,從來無人膽敢觸犯絲毫。

侍女來到那位紅衣女子身後,低著頭遞出那捲竹簡,低聲道:“樓主,這是最新送來的消息,是否直接送去給二樓主?”她始終低著頭,不敢直視那位即便坐在黑暗裡也仍舊鋒芒畢露的紅衣女子,紅衣女子伸出手接過竹簡,纖細白皙的手指翻開竹簡的粗糙木片,只是看了幾眼便重新合上,然後拋向了侍女手中,侍女低著頭心領神會,轉身離去。

門再次合上,黑暗裡又只剩下了那一身紅衣,孤零零地綴在欄杆處,與人間的燈火隔得那麼遠,那麼遠。

夜空中,有一隻飛鳥掠過,輕飄飄地落在了欄杆邊緣,紅衣女子伸出手去,取下了一張團團折起的紙,其上的墨字有些熟悉,她仔細地看了幾眼,然後嘴角微微劃過一個弧度,而後手掌之間便只剩下了一堆紙屑,她呼出一口氣,紙屑漫天飛舞,四散零落。

信上說,點星島之戰暗流湧動,難以看透;

信上說,又有一座島嶼的醉春樓重歸掌控,勿念。

勿念,未歸,不見,何思?

紅衣女子還是獨自坐在一處,搖晃著手中的酒壺,她坐的那般高,那般的孤獨。

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天。

周厭和於琅趕了一天一夜的路,然後終於在一座山頭上停了下來,他們坐在一處山崖的頂部,腳下便是萬丈深淵,看不清晰,卻又並無阻隔,周厭一腳踩在山崖邊緣的岩石上,腰間懸著刀鞘,好奇地張望著,開口道:“按理來說,徐從稚那小子不該走的這麼慢才對啊。”

於琅站在一旁雙臂環胸,半閉著眼回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話,現在程鯉應該跟在徐從稚身邊吧。”周厭眨眨眼,突然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於琅立即一聲冷笑嘲諷道:“怎麼,不過是跟一個姑娘出去走了幾日,就覺得自己曉得這些男女之事了?”

周厭咳嗽一聲,悻悻然退了幾步站在於琅身邊,嘟囔道:“小點聲,這不知道的還以為我調戲良家女子去了呢。”於琅瞥了一眼周厭,取笑道:“這麼說好像也沒錯呢,你不就是拖著人家姑娘的時間嘛,要知道你等得起人家姑娘可等不起啊。”

周厭“嘖”了一聲,嫌棄地走開於琅身邊,回道:“你個到現在還是孤身一人的傢伙還敢對我指指點點,切。”

於琅聳聳肩,顯然不以為意,然後他突然轉過身去走下山去,周厭自然也察覺到了,於是他雙手枕在腦後,和於琅下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