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舟子曰 作品

第六十四章,君在前後顧無憂(六)

看著遠去的小舟,周厭突然轉過身,於琅好奇問道:“怎麼了,我們的船就在那了。”

周厭歪著頭想了想,說道:“於琅,在離開前,有一個人我還想要再去見一見。”

於琅微微皺了皺眉,可是周厭已經一掠而去,於琅嘆息一聲跟了上去,他們越過山河,勢若奔雷,與來時一般快。

終於,遠遠的有一隊車馬出現在山腳下那蜿蜒的驛路,周厭站在岩石上,清風吹動他的衣角,於琅抬眼望去,果然看見了那一個身影,他問道:“你這又是要做什麼?明明不敢招惹人家姑娘,還來偷偷看一眼裝什麼情深意重啊。”

周厭對於於琅這些個犀利的言語早就習以為常,也不覺得有什麼委屈憤懣的地方,他伸出手擋在額前,日光肆無忌憚地灑落,周厭緩緩道:“於琅,我見過雲冉的父親了,他和我說雲冉這幾日會隨著車隊趕回家鄉去,以後茶館的生意也會慢慢地交到雲冉手上去。”

於琅收回視線,他看著周厭,不知道為什麼周厭突然開始講起了故事。

周厭笑了起來:“她的父親說得對,我就是一個無所事事甚至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麼的年輕人,年少輕狂便覺得自己能夠得到所有的東西,一輩子都是如此。可是生活哪有這麼簡單,我說自己在一間武館當一個教導孩子的先生,人家就會放心將自己的女兒嫁給我了?沒這樣的道理。”

“你知道嗎,那天她從鏢局回來以後特別開心,是真的開心,我從未見過她那樣子笑過。她說自己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幫著父親打理那間茶館,她喜歡敲著算盤,喜歡盯著那些賬簿上的筆筆畫畫看,她喜歡那樣子的生活。

可是總有人在告訴她這樣子做是不對的,巷子裡那些陰險的商人會說女子幹不成大事;村子裡碎嘴的老人會說女子不想著經營好自己的婚事卻還拋頭露面,是違背祖訓道德;還有那些趾高氣揚的豪閥氏族,輕而易舉地就要拆去他們賴以生存的那間小小的屋子,毀了他們的家。

可是,這樣難道就是對的嗎?

即便那些泛黃的書裡總寫著為商低賤,可為何做什麼事情都該有個高低之別呢?即便那些聖賢總說著男尊女卑,女子就該躲在男子的身後操持家事,可這又是哪來的道理說好了女子就不能站在前方?”

周厭雙眼的色彩那樣的璀璨奪目,幾乎比天上的日光還要熾熱,於琅眯起了眼,聽著周厭說道:“所以,我要站在她的身後,她只管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誰不答應我就打誰。”周厭笑得很開心,是真的開心。

於琅看著周厭好似與以往一般沒心沒肺的笑臉,卻從揚起的神色間看出了不一樣的心緒流轉,於琅輕聲問道:“你到底想說什麼?”周厭雙手攏在身前,喊道:“我說,我喜歡她。”

少年喊得肆無忌憚,直要讓這天底下都知道,遠處,名為雲冉的女子坐在馬車上,似乎有所察覺,掀起了簾子,遠山就在眼前,日光曲折來回,雲冉好似真的看見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你在前方,我便在你的身後,這世上的明槍暗箭無所遁形,更沒有什麼可怕的,從此後顧無憂。

於琅看著周厭的背影,他突然看向了遠處,很遠很遠的地方,遠的不知何處,他的眼裡,有很深很深的,光。

也許,世間所謂少年,便該如此肆無忌憚,如此揮灑盡心上言語,才算是無所缺憾?

那艘高大得足以遮蔽日光的樓船停靠在東境的一座港口岸邊,佔據了好大的一處地盤,惹得附近的那些個漁船和矮小商船都怨聲載道,指指點點,但是看著那艘樓船之上披掛戰甲的威武將士以及那迎風招搖的“金藤”旗幟,他們只能儘量把聲音壓低下去,唯恐惹惱了大人物,降下雷霆之怒。

即便已經從那段奇星島傾覆的亂世之中活了下來,也眼看著奇星島在奇星皇帝和宰輔大人的手中慢慢修養生息百廢待興,可是在那些年裡早已習慣了躲躲藏藏的人們還是不免對著這世間多了幾分警惕和畏怯,這是時光在所有人的心魂深處刻下的烙印,也許只有等到許多許多年以後才會在自我的和解中慢慢消匿,又也許只有等到奇星島重回汪洋之巔,才會將這些怯懦和膽顫從民族的經脈骨骼中消散一空。

不同於行船的的商客,蹲在港口附近牆角處的那些漢子們就沒那麼多忌諱了,他們叼著旱菸吧嗒吧嗒,嘴上毫不留情地粗聲粗氣道:“切,金藤島就能來奇星島耀武揚威了?以前也不過是我們的手下敗將而已,現在奇星皇帝已經重回天坤榜,日後重新奪回天下第二大島的位置也是指日可待,到那時我倒要看看這金藤島還有什麼可得意的。”

雖然許多海域之中的島嶼都很少有什麼兵戎相見之時,畢竟海上的規矩是那位光明皇帝親自訂立的,即便不賣這個面子也要忌憚幾分那位始終天下無敵的人物的實力,所以大多是和氣生財的和睦關係,就算是有了什麼衝突也都儘可能壓制在一定的可控範圍之內,像什麼大打出手、百萬大軍壓境這種事情實在少見,所以自然沒有手下敗將一說,不過知道奇星島當年超然地位的許多老百姓們仍是存了一些驕傲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