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舟子曰 作品

第四十六章,曾換日月變天地(二)

君策斟酌了一下問道:“莫先生,當初為何明明都看得出來靳氏一家不只是死於瘟疫疾病那麼簡單,官府卻沒有追究到底而是草草收場?”莫藺嘆息一聲,雙手籠袖,昨夜他出來得匆忙,只是披了一件青衫,他低聲道:“當年就連我都看得出來,靳老爺子一家都是死於被人下毒所害,可是官府剛開始查看情況之後就立即驅趕了無關人等,我也不知道後面官府是如何探查的,總之後來出了告示,又將整座靳氏府邸仔細清掃一遍,就說靳氏一家都是死於瘟疫疾病了。”

莫藺說到這裡神色有些難掩的悲傷,他輕聲說道:“當年我還在外求學的時候,靳老爺子知曉我與他來自一處地方便多有照顧,當初進京趕考的時候若不是老爺子相助,我都趕不上,只是官場險惡,我回到村子裡沒多久,老爺子也就心灰意冷地辭官返鄉,總算是保住了一家老小的性命,卻沒想到最後還是……唉。”

昨夜飲酒,莫藺倒是難得對三位少年吐露了心聲,原來當年莫藺在外求學參加鄉試,一舉成名拿下解元,一時間文壇都聽說了莫藺的名聲,聲勢大漲,意氣風發的莫藺和幾位好友結伴就要進京趕赴禮部的會試,怎料半路遇上的一個同樣進京的權貴子弟居然參與了科舉舞弊案,本該一飛沖天試著奪取首榜的莫藺也被捲入其中,不僅在牢獄之中蹲了大半年,最後一切身份名聲也都煙消雲散,莫藺只能回了村子。

昨夜喝了酒的莫藺難免罵了幾句世道不公,可是三位少年卻沒有看見莫藺有多少捶胸頓足的懊惱和悲憤,後來莫藺只是聊起這座小小學塾裡那些孩子們,說是還出了好幾個讀書種子,如今也在外頭求學,時不時會有書信寄回來,想必將來不一定會比他莫藺當年弱了,真心實意滿懷欣喜。

幾人就站在屋簷下聽莫藺聊起一些註定早就不太想要去回憶的沉痛往事,知曉那位早年在官場上頗有建樹的靳老先生其實可以算是一個足以在青史上留下幾筆的好官,只是世事多是如此,就像當初進京趕考的莫藺也不會想到自己最終只是夭折半途,靳老先生沒能留在京城和那些對手勾心鬥角,回了村子反而修身養性,細心培育子孫後人,那些沒能挑起大梁的子孫一直是老先生的遺憾,所以對於治學深厚的莫藺老先生一直不吝嗇青眼相加,家中適學子弟都帶到了學塾中來,只說讓莫藺一視同仁,教鞭戒尺該落下的都不用少了。

莫藺輕聲感慨道:“靳老先生的那些孫子輩的後人中確實有幾個算是不錯的讀書種子,如果最終靳老先生乾乾淨淨利落地從京城辭官保住了一家人的性命,並且也沒有留下什麼隱患的話,那些子孫未必沒可能在官場上重新闖出一片天來。還有一位我記得最清楚,從小就擅長詩詞曲賦,常有精妙對談,琴棋書畫也都各有所長,靳老先生最是看好他,說將來未必不可能成為如今已經有近百年不曾出現過的那連中三元的絕世天才。可惜天不遂人願,最終都死在了那場災禍中。”

君策低聲說道:“所以靳氏一家的身死也未必不是那些政敵暗地裡下的手?”莫藺搖搖頭,說道:“靳老先生當初不願和那些政敵糾纏,悍然辭官返鄉,雖然自己的官身和名望是都丟了個一乾二淨了,但卻也使得那些本就不算生死大仇的政敵願意退讓一步,靳老先生一家才能安然回到村子裡,最終保住了這處宅子,所以當年那場災禍未必是那些遠在京畿之地的高官權貴過了那麼多年還要窮追猛打。”

言語之間,宅邸正門處有喧譁聲傳來,馬蹄聲緩緩停下,很快走進來幾個腰間懸掛鐵尺的官府捕快,只是奇怪的是在這些官府之人身後還跟著一位大髯遊俠打扮的精壯漢子,腰間掛著一把大刀,還有鐵環系掛刀柄,隨著漢子大搖大擺走來叮咚作響。幾人走到祠堂前看見了那副慘狀,幾個捕快不由得皺起了眉頭,趴在地上哭泣嚎啕的村長卻已經爬到了幾位捕快腳邊嗚咽懇求,說是一定要還慘死的長子一家清白啊。

莫藺走下臺階來到幾位捕快和那漢子身前,詳細說過了自己的身份和昨夜來此查探看到的一幕幕,幾個捕快中那個年長的領頭之人仔細打量了一番莫藺,沉聲問道當年靳氏一家滅門的案子是不是莫藺也在其中說過話,莫藺便將當年自己發現靳氏一家滅門和去請官府前來的事情說了一遍,那個中年捕快看著莫藺冷笑道:“是該說你這讀書人運道差,兩樁滅門慘案都讓你給遇上了?還是該說你眼光不好,有什麼不好的事情還非要往上湊?就不怕惹得自己一身腥臊。”

莫藺拱手說道:“幾位大人只管安心查案,莫藺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若是需要去往郡城面見郡守老爺也義不容辭。”那中年捕快笑著道:“你倒是熟門熟路了。”說完,他神色一冷,二話不說就先把莫藺給用鐵鏈銬了起來,兩樁滅門蒼慘案都是這傢伙第一個看著的,哪怕與他無關也都拎回去給郡守老爺問問話。

站在幾個捕快身後的那個漢子沒有在意這些言語交談,聽完莫藺的敘說之後他大踏步來到那些頭顱身前,鮮血早已乾涸凝結在地,大髯漢子蹲下身看著那些屍體,說道:“據你所說,你們來到此處的時候這些屍體應該也死了有一陣子了,你們大致是什麼時辰來此的?”不遠處屋簷下張謙弱開口道:“正是大約子時。”漢子轉頭看去,意外地看見了三個裝扮各異的年輕人,漢子咧嘴笑道:“喲呵,少見啊,一個小道士還有一個小和尚是怎麼湊一塊去了,還有一個看著不像讀書人的少年,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