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有道 作品

第139章 垂危

 紫玉小心的攙扶著她,一邊低聲抱怨道:“陛下也真是,公主出嫁這樣大的盛事,居然藉口政務繁忙,也不來送上一送,難道女兒的終身還及不上幾道冰冷的奏章?”

 連喬微微笑道:“他只是不忍罷了。”

 楚源這個人,向來外剛內柔,不比連喬外柔內剛。一個從小就飽嘗缺憾冷眼的男人,自是比誰都內心脆弱,無比渴望親情的填補,但他偏偏又是膽小的,即使在這樣的感人時刻,他也只敢留在勤政殿中默默垂淚,卻不敢親自前來送別。

 連喬用了小半生的時間來研究這個男人,自認將他的心理研究得無比透徹,可是這也沒什麼好得意的――她之所以對皇帝不離不棄,並非為了情,只是因為利。

 她突然想起什麼,稍稍停下腳步,望著紫玉笑道:“慧慧都出嫁了,你的婚事是不是也該籌謀起來?”

 紫玉耳根微紅,居然顯出幾分侷促不安,忙低了頭道:“娘娘您說什麼呀,綠珠都不著急呢,婢子有什麼好急的!”

 “綠珠是綠珠,你是你,她本就比你小上幾歲,況且早說了,她得多多攢些銀子,將來好從容的選擇一個,倒是你,你不是一直對楊大人有意麼?”連喬笑道。

 她一語戳破,紫玉越發心慌,反倒說不出話來。

 “楊漣從前雖不怎麼起眼,這幾年穩步高升,漸漸也成了太醫院的砥柱,你又是本宮身邊的紅人,若由本宮將你指給他,這門婚事無論如何也是拿得出手的。”大凡女人都有做媒的愛好,連喬也不例外。她早就拿定主意,身邊這幾個忠心侍奉她的婢女,將來務必要為她們尋一個合意的夫婿,一筆豐厚的添妝自然也是少不了的。

 她滿以為此話說出,紫玉即使不一口答應,至少也該表露幾分欲拒還迎的羞澀,誰知這丫頭卻只是低了頭輕聲道:“奴婢還想在娘娘身邊多待幾年,至少,也得看著小殿下長大成人,能擔當重任了,到時再來說奴婢的婚事也還不遲。”

 她一定要推辭,連喬也沒辦法,只能遺憾的點了點頭,“也好,總歸是你的終身,你自己拿主意便是,只是若有了心儀的,第一個便來告訴本宮,本宮會幫你的。”

 她以為紫玉看不上楊漣,卻不知事實並非如此:紫玉雖對楊漣有意,但她更加知曉,那人的心並非在她身上,這樣強求來的姻緣,要了也是白要。

 當然這裡頭的實情,她永遠也不會對連喬言明:正如她自己無望一樣,那人的心意同樣也是無望的。

 成康二十年的秋末,皇帝偶染痼疾,終至臥床不起。連喬的舉動無失一個賢惠皇后的本分,每日親自端湯奉藥,貼身侍奉在側,進進出出皆是愁眉緊鎖,竟比自己得了重病還焦急幾分。眾人都道帝后情深,皇后心內必定焦急如焚,恨不得以身代皇帝死,而只有連喬自己知道,事情根本不是這樣。

 送走來探望的楚 ,連喬才折返內室,望著支臂靠在枕上的皇帝。一場大病,令楚源比先前憔悴了許多,向來健壯的身軀顯得異樣清癯瘦削,而那俊朗的面容也籠罩上一層病色,薄薄如一張金紙。

 他聲音微弱的道:“慧慧已經走了?”

 “您不見她,她當然只好走。”連喬平靜說道,坐到床邊,用棉花骨朵兒沾了點熱乎乎的紅糖水,給皇帝滋潤唇部。

 楚源的嘴唇都乾裂了,苦笑的時候那湯汁就沿著裂縫流下來,他也顧不得理會,“朕不是不願,而是不敢,怕過了病氣給她。”

 連喬小心的用手帕揩去他唇畔的汁液,免得沾汙衣裳,若無其事的道:“太醫說了,您這病過不了人,又不是什麼癆症。”

 她這樣語氣平淡的說出“癆症”這個詞,放在平日是會有點可怕的,但是楚源此刻聽了心內只如一汪枯潭,他望著窗外蕭索秋景道:“即便如此,朕也不願她看到朕現在的光景。她出嫁還不到一年,本該是最幸福美滿的時候,何必因為朕這個將死之人擾亂她的心緒?”

 他鬱郁的嘆了一聲,“朕知道,朕活不長久了。”

 按照電視劇裡的表演邏輯,連喬也許該用力撲在他身上,撕心裂肺地求他不要死。然而現實中,她聽了只是默然,淡淡說道:“陛下何必說這樣的喪氣話?”

 但是她也知道死亡是避免不了的,楚氏的血脈就不是長壽的那一型,從高祖皇帝起,無不中年而終,先帝駕崩的時候,也不過年方四十。

 楚源顯然預見到這一點,此刻才異樣的平靜。連喬同樣明知是一種必然,又何必故作偽飾,裝出許多矯情來?

 皇帝望著淡青帳頂輕輕說道:“朕已下詔立弘兒為太子,他向來懂事,有他代為處理朝政,朕很放心。”

 他微微側過頭,凝望著連喬,“朕也已經下旨,任你兄長為護軍都尉,即刻回京任職。弘兒尚且年輕,將來若有什麼變故,總得有人替他撐腰。只是你也須牢記,外戚專權乃大忌,用之須謹慎,切不可任由你兄長放任自流,將來一旦時局平靖,還得削其職奪其權為好,否則,弘兒只怕因你這位母后為難。”

 皇帝儼然便是交代後事的語氣,處處都打算好了。連喬驀然有幾分傷感,勉強道:“陛下說的是,只是您也須養好精神、早日康復為好,弘兒畢竟年輕,怎能擔當如此重任,還得您這位父皇從旁看顧,多加照拂。”

 楚源翻了個身,不再看她,悠悠嘆道:“朕只怕來不及了。”

 該勸的都已經勸過,再重複也是廢話。連喬陡然覺得詞窮,掩飾著替他掖了掖被褥,起身道:“臣妾去給您熬藥。”

 皇帝這些時日服用的湯藥都是由連喬親自看著煎服的,不許旁人插手半分,自然是為了放心。

 掩上門出來,連喬就看到蘇修儀等幾個嬪妃零零散散聚在角落裡,不知說些什麼閒話,見到她出來,立刻一擁上前,七嘴八舌的問道:“皇后娘娘,陛下的病勢如何了,這幾日可有好轉?”

 連喬命侍衛將她們拉開,揉了揉酸脹面頰,隨意說道:“陛下很好,諸位妹妹在宮中靜候佳音即可。”

 蘇修儀見她態度這樣敷衍,頓時老大不服氣,索性衝上前嚷道:“皇后娘娘,您為何不許嬪妃進去侍疾?究竟是為了陛下好,還是為了不讓咱們接近陛下,您才好暗中下手?”

 同來的幾位美人見她這樣大膽,居然連皇后都敢誹謗,不禁怯怯的後退一步,免得被連喬認為她們同流合汙。

 連喬非但未生氣,反倒望著她輕輕笑起來,“本宮倒不知蘇修儀思念陛下之心這般強烈,既如此,你又何必急在一時,待來日陛下賓天之後,本宮自會送你與陛下團聚便是。”

 這話分明是叫她殉葬的意思,蘇修儀頓時大驚,再一想,連喬自己也犯了忌諱,膽敢詛咒君上。

 她待要反駁兩句,卻發現周遭的侍衛都站著一動不動,只冷冷的看著她,連喬反而好整以暇的微笑。蘇修儀這才想起,宮中紛傳皇帝的病是治不好了,將來一旦駕崩,連喬便是母儀天下的太后,誰還敢與她作對?